昨天和美國來的朋友去學校的小酒館喝啤酒聊天,聊著聊著,莫名其妙地又聊到政治(此君酷愛談論政治議題,不過談來談去都是美國人那一套了無新意的陳腔爛調,聽久了不甚厭煩)。此次我們「討論」的議題是「中國新年」。

 

今年新年的大年初一正好是情人節,不過情人節畢竟是西洋人的節日,就算台灣近幾年在生意人的推波助瀾下開始大肆慶祝西洋情人節,不過,亞洲還有許多國家是不時興這節日的。就算有,但在亞洲自己的傳統大節-新年-面前,情人節還是得乖乖讓位。

 

雖然人在國外,但畢竟是過年,於是我和幾位亞洲籍的朋友從除夕前幾天就開始興奮地討論新年要做什麼、要吃什麼、自己的國家怎麼慶祝新年。對於這個新年,我們一律的稱法都是「Chinese New Year」。對我而言,因為從小學的英文,農曆年的英文就是「Chinese New Year」,所以這樣稱呼再自然沒有了;對其它亞洲籍友人而言,雖然不是中國人,但此曆法乃由中國傳入,東亞各國自古以來受到中國文化影響很深(除了始終不承認的韓國以外),有些人甚至認為自己的國家比現代中國更加繼承正統的中國文化,因此對於「Chinese New Year」的稱呼也不覺拗口地稱之無諱。

 

但是這個稱呼聽在政治神經特別敏感的美國友人耳朵裡,竟是刺耳不已。在小酒館裡,她近乎「挑釁」地問我:「我不懂,你說台灣和中國是二個國家,但你和甲乙丙(其它亞洲人)卻Chinese New Year Chinese New Year地說個不停,如果你們台灣跟中國不同,那你們為什麼要慶祝中國的節日?所以你們台灣現在跟中國到底是怎樣?台灣跟中國到底是不是同一個國家?」

 

會覺得對方「挑釁」,是因為她明明知道我的政治立場:「不管未來怎麼樣,但目前對我而言,台灣和中國就是二個國家,我拿台灣護照,我當然是台灣人。」不只我自己這樣認知,事實上英國人也把台灣人和中國人分開來看。台灣學生跟其它美籍和歐籍學生一樣,申請通過了就安心唸書,但大陸籍的學生卻必須定時定期向英國當地的警察局報到;在當地銀行開戶,申請人的國籍選項就有是台灣和中國之分;課堂討論上,老師自然而然就是把中國和台灣分開來講。

 

這個話題我已經和她討論過不只一次了(她真的很愛聊政治),我很清楚知道,她的政治立場是反中的,她也不諱言討厭中國人。她也知道我自認是台灣人,文化因素撇開不談,在政治和國籍上,我不是中國人。因此當她問到:「你們台灣跟中國到底是不是同一個國家?」時很是令我惱怒。我也不懂為何她要這樣問,如果我回答「是,我是中國人」,但她偏偏是反中的,那她要怎麼辦?我們還會是朋友嗎?我可不想跟討厭我的人交朋友,我相信她也不願意跟討厭的人交朋友。

 

美國人常常很愛用一種「我不懂,請你告訴我」的態度來問問題,但事實上,他們心裡早就已經有了一個「政治正確」的答案,問問題的目的只有二個:「印證自己所想的沒錯」或者「反駁你的想法,灌輸、強迫你接受他的想法」,這種手法在許多美國跟其它國家交手的國際議題上早已履見不鮮,只是我一直以為這種惡質無良的手法僅限於醜陋的政客,誰知道,原來這種辯證思維早就深入了美國人民的血液裡。

 

不過,人家軍隊都打到你家門口了,我沒道理不起身應戰。於是我說,我們稱呼「Chinese New Year」有二個原因,第一、中國年是依照另外一套有別於西洋年的曆法運行的,而這套曆法是中國人發明的,早先只有中國人使用,但由於東亞許多國家都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他們把中國的曆法傳入自己的國家,然後也跟著這套曆法的節令慶祝不同的節日。第二、清朝時、大批中國人被送到美國修築鐵路當奴工,被送到美國的中國人每逢新年時就會依照家鄉的傳統習俗慶祝新年,而這個新年顯然不同於美國人慶祝的西曆新年,為了與其新年區隔,於是美國人稱中國人慶祝的新年為「Chinese New Year」。說起來,這個如今讓他這麼刺耳的名字,還是他們美國人自己取的呢!

 

剛好,跟她去小酒館之前,我正好從網路上看到這個新聞。在美國的韓國人不爽農曆新年被稱為「Chinese New Year」(這個新聞最好笑的地方是很團結的韓裔媽媽們為了讓學校當局正視他們,於是帶著傳統大鼓和扇子到學校表演,還和美國師生分享自製的白年糕。學校被搞到煩得不得了,乾脆改稱「華韓新年」,但韓裔媽媽們又不爽排名順序在後面,要求改成「韓華新年」…馬的韓國人怎麼那麼煩啊!),在歷經幾年奔走後,白宮為了討各族裔歡心,也為了政治正確,於是歐巴馬便在今年農曆新年的賀年Vedio裡,改變過去統稱的「Chinese New Year」為「Asian Luna New Year」。

 

不愧同是美國人,友人一聽到這消息立刻說「歐巴馬幹得好!」我個人是不知道好在哪裡,因為政治正不正確這件事對我來講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事實上人類是怎麼生活的?現在的一切都只是過去生活留下來的軌跡,難道美國人試圖透過政治正確的「糾正」磨滅掉歷史的痕跡嗎?

 

對我和亞洲朋友而言(除了韓國人),稱呼「Chinese New Year」或「Luna New Year」都沒問題,跟非華籍的亞洲學生交談時,我會使用「Luna New Year」以表示對他們的尊重,但他們也不會刻意避免使用「Chinese New Year」,畢竟這是中國人發明的曆法。身為同樣文化圈下的國家,我們彼此都能理解這歷史成因所形成的現況,不過恐怕只有200年歷史的美國人不懂。

 

美國朋友一直很堅持中國人很卑劣地想要透過各種文化手段把其它國家納為己有。當我說,「因為很多東亞國家慶祝新年所使用的曆法是中國的曆法」時,她激動地打斷我,說「中國人覺得我給你一點好東西,然後你就要拿出更多的東西出來報答我。這是不對的!」

 

這句話讓我陷入良久的深思,因為我從來不覺得中國文化對東亞地區,甚至世界的影響,是基於要求別人有所反饋而來。對於中國文化對東亞地區的影響,我一直理解為「中國發展出優於相同地區的文明其它鄰近國家起而效尤」,也就是「近悅遠來」;近處的人民心悅誠服,遠方的人也願意前來歸附【註1】;而美國人的理解是「中國想要從別國得到好處先給你一點甜頭嘗嘗,後面再一點一滴加倍收回來。」問題是,政治上或許可以這樣操作,但文化的影響這種東西,並不是幾年的操作就可以立竿見影的。文化的影響,是經過幾千幾百年彼此之間互相交流浸潤而成的結果,跟美國人所熟悉的政治操作是完完全全的兩回事吧!

 

心理學家說,人們普遍會以自己的標準衡量及評估敵人,但這標準不一定能準確反映敵人的心理,但卻會先曝露出自己的心態。就像蘇東坡和佛印著名的佛像與牛糞的故事。蘇東坡和佛印相對坐禪,蘇東坡心血來潮問佛印:「你看我禪坐的姿勢像什麼?」佛印說:「像一尊佛。」並反問蘇東坡看他禪坐像什麼,不料蘇東坡說:「像一堆牛糞!」佛印不反駁,只微笑道:「阿彌陀佛。」蘇東坡回去後很得意地向蘇小妹炫耀,結果蘇小妹說:「佛印心中都是佛,所以看任何眾生都像佛,而你心中盡是汙穢不淨,所以才會把六根清淨的佛印禪師看成牛糞。其實真正像牛糞的人是你才是啊!」如果一個國家國民的行為舉止可以代表一個國家的民族性或國族性,那麼,處處以X國想要從Y國得到好處先給Y國一點甜頭嘗嘗,之後再一點一滴加倍要回來」的邏輯推斷別人心態的美國人,才是真正抱著這種想法的人吧!

 

美國人在處理政治事務上的許多觀點看起來很有學問,但說穿了卻令人厭煩不已,其中以「政治正確」這檔事最令人厭煩。村上春樹曾經描寫過美國女人的「政治正確」意識很令他不知所措。當他在美國時,常被問到自己的太太從事什麼工作。他的太太實際上是個家庭主婦,除了照顧二人的生活起居之外,也須幫村上校正文章之類的,雖然算是他工作上的助手,但因為夫妻共同體的關係,村上太太並沒有向村上支薪,自己在外面也沒有從事「有生產力及有收益」的工作。美國女人對於這樣的答案很不滿意,她們心裡認定「女人應該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女人可不是生來當你生命的附屬的。」也早就預期聽到「村上太太有自己事業要忙」的標準答案,對於村上春樹的答案很無法接受。為了避免被女性意識高漲的美國女人圍攻,村上春樹只好另外準備一套符合美國女人「政治正確」的答案,果然,這個符合「政治正確」的答案說出口後,他就沒再被美國女人咄咄逼人地追問老婆的職業了。【註2

 

身為女性,雖然我很認同美國女人對於自身性別的尊重和對女權的重視,不過,女性主義的起源在於強調女性身為一個「個人」,有權利跟其它任何一個「男人」一樣擁有自主權,而不僅是另一個性別的附屬。既然是尊重個人的意願,那麼對於依照自己意願選擇成為家庭主婦的女人,難道不該予以尊重嗎?女性主義不應該盡要女人做男人做的事,而是應該回歸對於「個人」意願的尊重。不是所有女人都想上職場拚鬥,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排斥待在家裡做家事帶小孩,對於喜歡待在家的女人,女性主義者也該予以尊重才是吧!為什麼好像純粹當個家庭主婦就沒有自己生命的價值了呢?

 

歐洲人很愛攻擊美國人只有短短200年歷史這件事。的確,只有200年歷史的國家,雖然網羅了全世界最優秀的人才到他們國家,不過某些議題,沒有經歷過的人是很難理解的。例如像亞洲或歐洲諸國之間,幾千年下來的互動與交流,如果不是真正浸潤在這樣的文化環境裡的人,大概也很難真正了解箇中玄妙之處吧!明明身為世界強權,卻又明顯什麼都不懂的美國人,對其它國家上至內政下至社會風俗都有意見,動不動就對別國指手劃腳,強加自己的價值觀在別人身上,比起北韓發展核武,美國才是真正令人畏懼的流氓國家!難怪某一年美國某雜誌做了一個調查研究,絕大多數的美國人不了解美國明明「捍衛」著世界和平,也做了很多國際人道救援的工作,但為什麼在這個世界上卻是如此不被喜歡和輕視呢?

 

只能說,當一個人的自我認知出了問題,其「他我」和「自我」存在著極大落差,很多事情冀望他理解,恐怕比登天還難。

 

  

【註1】「近悅遠來」的成語出處為教育部成語典

【註2】此故事記錄在村上春樹的《終於悲哀的外國語,<對活力充沛的女人們的考察>》,頁116-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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