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知道村上春樹的書這麼有意思!自從小時候看了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但看了老半天總看不懂村上到底想表達什麼,在經過幾次試探性的閱讀卻仍不得其門而入之後,便將這本書從此束之高閣,一直到今天,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還靜靜地站在我家書櫃上。
十多年過去,日本文學一向不是我的菜,我成長的過程中,不論兒童讀物、青少年讀物,或長大後接觸的文學著作,華語文壇或翻譯自西方的小說從來不缺乏好作品,於是我也從沒想過再把東洋的村上春樹拿出來讀。
一直到來了英國,人在異鄉,不只胃口思鄉,連精神也渴望碰觸打從靈魂深處感到熟悉的中國字,哪怕只是無聊的小說或雜誌都好。
一次,在台灣同學的房間發現幾本中文書,當下欣喜若狂地借回來看,一本是無敵暢銷、且也已拍成電影的《追風箏的孩子》;另外一本,則是村上春樹的《終於悲哀的外國語》。
由於一直以來對於村上春樹作品都沒什麼好感,所以本來沒打算借《終於悲哀的外國語》的,只是,那時候真的很想看中文書,沒什麼選擇的情況之下,只好半推半就地借回來看看。
哪知,讀了之後才明白,村上春樹為什麼紅成這個樣子!(村上春樹不只在台灣和日本紅,他還是近年來在法國最有名的亞洲作家。)
《終於悲哀的外國語》是一本文集,記錄的主要是他在美國普林斯頓二年的生活點滴與心得。讀了這本書,我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的人看日本跟台灣人看日本竟然有這麼大的差異。
在台灣,所有跟日本相關的一切好像不知怎麼搞的就是「好」的代名詞:日劇,好看;日本貨,好用;日本妹,可愛;日本男生,帥;日本教育,嚴謹;日本文化,精緻;日本企業,高明;日本歷史,壯烈;日本社會,先進;日本流行,酷…,只要跟日本扯上邊,不管事實是什麼,總之都是好的。
我有朋友,只要提到日本,總會說:「人家日本…」,好像只要搬出「日本」二個字,就是高格調的代名詞,我每次聽到都忍不住在心裡翻白眼,忍不住OS:「馬的,那又怎樣?」(青少年時期因嗜讀中國近代史而致相當仇日的我,就算現在能比較持平地看待日本,但提到這個國家心裡仍然深深地覺得有點五味雜陳的感覺。)
不過,我畢竟是從小在台灣長大的小孩,我接收到關於「日本」的資訊也與一般台灣人無異,就是「日本」=「好」。因此,發現村上春樹觀察下的美國人眼裡的日本人竟然與我以為的日本人不同,對我來說真是相當的新奇有趣。
例如,村上在<從Brooks Brothers到Powerbook>這篇文章的後記中提到:「我以前完全不知道,原來COACH在日本好像也是有名的品牌。上次到哈佛廣場的鞋店去,店員問我:「日本觀光客到這裡來,全都在叫著,有沒有COACH,有沒有COACH,COACH這個牌子在日本這麼有名嗎?」…難怪在波士頓市中心的柯普利廣場的COACH SHOP的店員,對美國顧客非常親切熱心,對日本人態度卻非常高壓,簡直神氣得像在對待猴子似的。」(頁188)
「有沒有COACH,有沒有COACH」這段話把日本人盲目追求潮牌的掃貨態度描寫的活靈活現,讓我邊看邊在腦海裡想像著一群打扮的光鮮亮麗、頂著完美妝容和染燙過的頭髮的年輕女性,提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眼看著就要提不動了,但仍然很有奮戰精神地踩著高跟鞋歪歪扭扭、爭先恐後地搶進這家鞋店,邊驚慌失措地喊著:「有沒有COACH,有沒有COACH」,深怕一不小心沒搶到貨回去會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似的。這樣的行為跟在菜市場上跟魚販扯大嗓門討價還價的歐巴桑有什麼兩樣?但為什麼大家講到討價還價的歐巴桑都會癟嘴不以為然地嘲笑她們,但講到這些「不擇手段」跟流行的日本女人就會用一些「那是因為人家日本人認為她們對自己的外表有責任」、「這是一種精神的展現」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之開脫?難道為了降低家庭開銷而把面子放到一旁跟魚販討價還價的歐巴桑會比盲目花大筆銀子裝飾自己的年輕女性不值得尊敬嗎?
這就讓我想到大學畢業後到加拿大遊學了一段時間,有一回學校安排夏季的露營活動,我因為有事無法參加,但當同學們回來後問他們好不好玩,幾個外國男生(哥倫比亞籍、墨西哥籍、土耳其籍、南韓籍)紛紛用很不以為然和不可思議的口吻說:「妳能相信我們在湖邊露營,早上從帳棚睡醒後準備生火做早餐,但日本人竟然拿出吹風機和造型液在那邊抓頭髮嗎?」
還真的蠻令人難以置信的,畢竟是帳棚而不是飯店呀!不過仔細一想,如果是日本人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呀!
《終於悲哀的外國語》裡面有很多很有趣的觀察,也是從西方觀點認識日本的好角度,非常、非常有別於台灣人眼中的日本人。我過去只知道日本的浮世繪在十八、九世紀時引起了歐洲-尤其是法國-藝術家極大的興趣,甚至影響了法國藝術家的藝術表現,日本的漢字也讓許多法國人為之神往;到了近現代,由於戰後日本經濟的強勁表現,我「以為」,日本人所到之處都是受到大家歡迎的(畢竟依照他們的消費習慣,人來了就等於錢來了,大家都是愛錢的吧!)但看了書才知道,原來很多美國人不喜歡日本人,很多歐洲企業不喜歡日本人,很多日本人(例如村上春樹)也覺得日本人很奇怪,甚至本書中<禁止攜帶酸梅便當入場>一文更是在敍述美國的反日浪潮。
當然不是全部的日本人都奇怪或不討人喜歡,只不過,生長在台灣,周圍的人幾乎一面倒的喊「日本好」的我[註],第一次發現可以這樣看日本,這個閱讀經驗真是新鮮又有趣呀!
[註] 除了哈日朋友之外,由於台灣和日本複雜的歷史因素,我身邊一直跟日本脫不了關係。例如經歷過日本統治的爺爺只會講台語和日語,小時候去爺爺奶奶家,電視總是在播放美空雲雀演唱會或鄧麗君日本演唱會的錄影帶,音響放的永遠都是日本演歌;任何買回家孝敬給爺爺的食物只要說「這是日本的喔」,爺爺就會迫不及待地吃起來,明明還沒吞下去就急著說:「這怎麼這麼好吃?」
而我老北年輕時明明也是痛恨日本人的愛國使者,但年紀大了後的他,現在最喜歡的電視節目是國興衛視(或Z頻道)的【暴坊將軍-強芭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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